《废物》第15章



天色已暗,车刚启动,外头就下起急雨来。
大颗大颗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发出沉闷声响。
郁占开了雨刷,将车子开得很慢。
她说:“我忘记联系张姐了。她应该还是把饭做好就走了。现在回去,应该已经冷掉了。”
桑书南没说话。
她又说:“你喜欢吃什么?我带你去。”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
郁占望着道路前方,重新问了一遍:“喜欢吃什么?”
“你不用打电话问问情况吗?”
桑书南的声音很低沉。
但足以让她听清楚。
郁占吸了口气,说:“问什么?”
她在装傻。
郁占的意思已表达得十分明白。
她不希望他追问这件事。
桑书南听明白了,口里却慢慢地说:“许老师的事。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吗?”
郁占笑了笑。
而后,她口齿清晰地说:“这不关你的事。”
这句话说出去,她成功地让桑书南闭上了嘴。
他垂下眼,掩饰住眼底一瞬间闪过的受伤表情。
桑书南不再说话,扭过头,盯着窗外夜色中的雨幕,怔怔出神。
沉默持续的时间并不太长。
过了一会儿,他又主动地开了口。
桑书南轻声地说:“这的确不关我的事。你不愿意跟我讲,没关系。但你需要找个朋友聊聊。”
郁占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一紧。
时间过去太久,久到桑书南以为郁占不会回应他的话了。
她却忽然说:“你知道割腕自杀是怎么做的吗?”
桑书南怔住。
他侧头去看她。
她半张侧脸的轮廓,在暗里看得不太分明。
这句话说得诡异。
他迟疑良久,才慢而轻地说:“我不知道。”
郁占笑了起来。
她说:“我知道。”
桑书南望着她,翕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郁占慢慢地说:“用锋利的刀片,割断手腕的动脉,放进温水里,伤口不会愈合,血流干净,人就死了。”
郁占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非常平静。
她低沉微哑的声音回响在车内昏暗狭小的空间里,在这夏季雨夜,尤显诡异。
桑书南怔在那里。
郁占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么?”
这句话,让桑书南的心口微微绞痛起来。
他想到一种可能,却不能说出口来。
郁占又笑了笑。
她突兀地结束了这段谈话:“不谈这个,我饿了。我们去哪里吃饭?”
他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我们回家去。我给你煮面吃。”
她想了一下,同意了。

桑书南要进厨房去,被她推出来。
她说:“你坐着,我来。”
他没动,她又补充了一句:“听话。”
桑书南屈服了。
他在沙发上呆坐了五分钟,听见厨房响起水声,而后看见她匆匆地走出来,两手湿漉漉的。
她的左手捂着右手的手指。桑书南眼尖,看见有细碎的红色,从手指的缝隙里溢出来。
他没想太多,即刻站起了身:“你切到手了吗?”
郁占微微蹙着眉,点了点头。
桑书南吸了口气,问:“药箱有吗?”
她点了点头:“茶几下面。”
他按照指示,找到一个医药箱,翻出来创口贴。
创口不大,但鲜血淋漓。
桑书南小心地将创口贴粘上去。
他一边贴,一边轻声地问:“疼吗?”
郁占摇了摇头。
他说:“你坐着,我去做。我很快就好。”
她不再反对,只说:“小心一点。”
桑书南点了点头。
厨房里的葱才切了一半。桑书南将葱重新洗净,切好。
他很快煮好了两碗面。
桑书南端着面出来,喊她:“郁占姐,吃饭了。”
她低低地应了一句:“来了。”
桑书南听出来她声音有些不对,心里微微一抖。
他放下面碗,走过去。
郁占坐在沙发上,正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来。
她整张脸上,都是泪水。
桑书南怔住了。
他站在那里呆望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的胸口像是压着沉重的石头,压抑难过,令他感觉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桑书南曾见过郁占眼睛肿成核桃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她哭。
她的眼泪仍大颗大颗地不断从眼中涌出来。
郁占用纸巾擦着脸,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只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哽咽。
这声哽咽,击溃他最后的克制。
桑书南迈开步子,走到沙发旁,坐到她身侧。
他伸出手,揽住她的肩。
她身体瘦削,肩膀细细的,摸在掌心,只有硬硬的骨头。
桑书南心中酸涩难忍。
他手上微微用了一点力气,将眼前小小的人,拥进怀中。
她似乎想要挣脱。他不管不顾,只晓得用上更大的力气,牢牢地将她锁在怀中,不肯放松。
桑书南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他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知道,看着她掉眼泪,他难过得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悲伤。
郁占推不开他,头脑渐渐恢复理智。
她努力让自己的哽咽停息下来,跟他说话:“桑书南,放开我。”
这一句话说得非常清醒。
近乎冷酷。
桑书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她下一刻就用力推开他。
怀里空了。
他的心也空了。
桑书南又怔了两秒钟,才垂下眼去。
他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绝望到极处,他的心口,竟徒剩一片麻木。
桑书南翕动嘴唇,想说一句“对不起”,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弯起唇角来,无声地笑了笑。
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不会原谅他。
卑微又卑鄙的,爱上了她的,他。
☆、第14章 判决
难堪的静寂,是被电话铃声打破的。
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来。郁占草草地用手背擦了一把残剩的泪水,而后拿起手机来看。
电话是周正真打来的。
郁占接起来:“周先生。”
周正真说:“我刚刚应酬出来。书南的事,不知道怎样了?”
郁占答:“去医院检查过了,两个人都没什么事。对方的家长谅解了。”
周正真叹了口气:“我回来一定会说说他。麻烦你了。”
郁占说:“没关系。您不用太担心。”
她口吻平静温和,并没有暴露任何的负面情绪。
桑书南远远地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沉默不语地听她说话。
这通电话,彻底让郁占冷静了下来。
她在做什么?竟然会在桑书南面前痛哭。
明明她知道,这温柔沉默的少年,对她怀着秘不可宣的爱慕。
明明她已决心呵护他,照顾他。
郁占放下手机,看向桑书南,说:“抱歉,我失态了。”
他愣了一下。
郁占站起身来:“面要坨了。先吃吧。”
她竟然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桑书南心里有太多的担忧和疑惑。
他知道,她的沉静如水,只是表象。
水面之下的她,伤痕累累,悲伤哀恸。
他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被这表象所欺骗。
她的隐忍不发,只会让伤口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兀自腐烂,最终伤害她自己。
郁占远不止是他初时以为的那个温柔体贴的“姐姐”。
正如他也远不止是他竭力表现出的那个温驯懂事的“弟弟”。
桑书南坐着没动,看着她走向饭厅的背影,说:“什么叫失态?如果你想哭,你不需要躲着我。”
他牢牢地盯着她的背影,清楚地看见她的肩膀微微一抖,而后僵住。
桑书南说:“许老师来的时候,你很紧张。你很在乎他。他也很在乎你。”
郁占终于转过身来,看着他。
她脸色淡漠,透着股说不出的薄情:“你什么都不知道。”
桑书南看着她,固执地说:“那你告诉我。”
郁占看着他,吸了一口气。
她尽量调匀呼吸,轻轻地说:“书南,我受周先生的委托来照顾你,不能让你多出额外的烦心事。”
她温柔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
却让他感觉心酸难忍。
桑书南看着她,缓和了神情,脸上的执拗,被一种无可奈何的温柔替代。
他放低了声音,轻轻地说:“你照顾我,那么,谁来照顾你?”
这句话,令郁占怔住了。
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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