査元赫扁扁嘴、耸耸肩,一步一回头地出了配寝殿。
上官嫃全然没了玩鸟的心情,随手交给宫婢,自己拿了把伞出去散步,只叫元珊一人随行。
雨夜里御花园的路不好走,湿滑不说,还有泥泞,不一会儿,两人的绣履都脏了。上官嫃一直沉默着,元珊也没有开口安慰,只想陪她散散心。不知不觉走到太液池边,雨点落在一大片一大片莲叶上的声音,仿佛百里开外的平原上有万人击鼓般声势浩大,却因太过遥远而削弱了。
上官嫃回头叮嘱元珊在岸边等候,自己踏上长廊往池心的水榭去了。
水榭露台上长了青苔,一步步必须走得小心翼翼。上官嫃一手举着伞,一手拎起裙角,就像儿时走在后花园湿漉漉的小石子路上,娘亲在前面温柔呼唤,她乖乖地跟着。走过石子路,就到了湖边的小码头,隔着茫茫细雨,隐约看见爹爹在游船上招手,“小环,快来,爹爹带你雨中游湖。”
上官嫃开心地笑出声,“好,我来了。”
水榭的一扇镂空雕花门内,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小环,你来了。”
上官嫃冷不丁地被吓得手中一松,绣着大朵莲花的油纸伞飘然落下。只穿了一袭白绸袍的司马轶从水榭里走出来,四周漆黑,上官嫃只看得清一双亮亮的眼睛。凉丝丝的雨点沾湿了面庞,她回过神,赶忙捡起伞,心有余悸地问:“你怎会在这里?也不带盏风灯,真吓人。”
司马轶微带歉意道:“我每日晚膳后都出来散步,只是方才突然下了雨,我想等雨停了再回去。”
“我看今晚是不会停了。”上官嫃举着伞朝他走近,或许是自己在雨里走得太久了,竟觉得他身上涌出一股暖意。
“那我岂不是要宿在水榭?也好,听风赏雨,还有蛙声零星。”
上官嫃将伞让一半出来给他打着,“你穿得这样少,不能淋雨,一会儿就拿我的伞回去吧。”
“那你呢?”
“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岸边还有同伴,她有伞。”撒谎多了,会觉得心虚,上官嫃脸上发烫。
“我来举着。”司马轶忽然伸手握住伞柄,炙热的掌心包裹着伞柄上冰凉的纤手,上官嫃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般猝然缩回手,定定地望着暗夜里对方的眸子,心跳如鼓。
司马轶诚心道:“抱歉,冒犯了。”
上官嫃无端害怕起来。身为皇后,频频夜会皇侄,虽说不是有意相约,但若将来被传出去确实败坏名声。她忽然扭头就冲进雨中,丢下一句:“我不想再看见你。”
司马轶愣愣地望着她被夜色和雨雾掩盖的背影,最后只剩一抹水绿色,和岸上的杨柳融为一体。他忽然闻见伞中一阵淡淡的馨香,抬头寻望,伞心垂着一条明黄的穗子,皇家之物。
威仪棣棣(1)
天子出巡,全城*,坊间由步兵统领衙门负责调配。护军及御前大臣随着仪仗銮驾前行,行列迤逦十余里。上官嫃与司马棣坐于銮驾之上,因骄阳刺目,命人将明黄帷幔都放下了。
近日司马棣的态度似乎好转了许多,不再刻意回避,不再冷眼相对,只是也不会主动亲近。上官嫃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未曾意识到肩上多了只手,待司马棣在她耳后轻轻一吻,她才惊慌失措,却叫他揽住了不得动弹。
上官嫃心乱如麻,不知要如何应对,只听得司马棣在她耳边说:“为何慧美人身上会有皇后的香味儿?皇后所用的香料乃西域进献的*,朕特地遣人密制的。皇后与慧美人姐妹情深,因此赏赐了她么?”
上官嫃立即沉静下来,警觉地侧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臣妾以为不过是普通香料,没有留心,也就交给宫人保管了,不曾赏赐给谁。或许慧珺姐姐用的是类似的香料?”
“朕的喘疾对香料尤其敏感,因此不是什么香料都可以带进宫的,必须要经过太医院的检查。慧美人进宫所携带的香料只是普通的货色,根本无法与皇后的相媲美。”
上官嫃越发迷茫了,不知司马棣为何纠结于香料,小心翼翼地反问:“皇上的意思是有人盗取配寝殿香料么?”
“朕无从知晓,不过皇后的确应该查一查身边的人,连发饰都能被模仿得分毫不差,似乎不是盗窃那么简单。”
上官嫃望着司马棣冷笑的神情,心里一阵惶惶。他对公孙慧珺那般宠爱,却暗中假她之手去查公孙慧珺的眼线。究竟他的心思有多深,上官嫃怕是捉摸不透。她只低头嘀咕了一声,“无端端的为何要模仿我的发饰……”
司马棣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因为你身边有个人太精明,能揣摩出朕的心思。”
“皇上的心思?”上官嫃不解,歪着头看向司马棣,心中细细一想,眼神顿时慌乱了。向来只有受宠妃嫔才会被模仿,公孙慧珺却模仿自己来投皇上所好,结果获得荣宠,其中的微妙不言而喻。她红了一张脸,羞怯地垂下头,却猝不及防地被司马棣吻上了唇角。上官嫃身子一软,受不住司马棣的重量,二人一同倒在松软的锦绣花垫上,銮驾通体一颤,上官嫃轻呼出声。
紧随銮驾的査元赫惊觉异响,发怔地盯着明黄帷幔,心口慢慢缩紧,似乎喘不过气来。
司马棣望着身下傻傻发愣的上官嫃不由笑了笑,坐起身再一把将她拉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上官嫃顺着司马棣衣袖上一缕缕的蟠龙纹饰往上看,视线攀上他的肩,最终锁住了他的唇。方才那短暂的触觉太不真实,如梦如幻。
马球场上精彩纷呈,王公大臣陪皇帝玩得十分尽兴。司马棣亲自上马击球,席间喝彩声如雷阵阵。宫眷们围着护栏翘望,时不时发出惊喜的欢笑。司马棣忽然策马回来,径直到护栏边朝公孙慧珺伸手,笑容温暖,“慧珺,陪朕一起玩。”
公孙慧珺惊讶极了,微微张着嘴,她没听错?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上马球场的先例?她被司马棣拉上马,侧身坐在他身前,眸光流转,娇羞垂头,银色的流苏串珠一摇一摆拂过脸颊,碧绿的水袖拖曳在明黄的袍摆上,在风中缠缠绕绕。
一袭烟青色翟服的上官嫃悄然退席,漫无目的地走入了他们最初相遇的林子。河水如旧,芦苇随风轻摇,一股郁郁的水草气息迎面扑来。上官嫃出神地望着那棵老槐树,想起当日站在树底下淡漠的少年。她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正欲往河边走去,背后忽然被什么击中,隔着薄薄的衣料有些发麻。她回身仰头睨着茂密的大树,“多大的人了,还整天上树玩弹弓?”
威仪棣棣(2)
査元赫从树干上一跃而下,落在上官嫃面前,笑嘻嘻地说:“谁说我玩弹弓了?”接着一举手朝河里抛了颗石子。
上官嫃斜斜睨着他,不满道:“你跟着我?”
査元赫振振有词,“微臣乃御前侍卫,保护皇后安全也是职责所在。”
“那本宫令你退下。”上官嫃也摆出一副皇后架子,趾高气扬。査元赫往后退了一步,上官嫃蹙眉继续喊“退下”,査元赫又退了几步,上官嫃恼了,凶巴巴地朝他喝:“本宫叫你退下啊!”
査元赫一脸无辜,“微臣一直在退啊……”
上官嫃一挥衣袖,扭头不理他。査元赫又凑了上来,小声问:“那只小百灵喜欢吗?我新买了只八哥还没训好,笨嘴笨舌的,不敢送给你。”
上官嫃忽然又不恼了,睨着他反问:“你怎么知道八哥死了?”
査元赫眨眨眼,念了句口头禅,“本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上官嫃冷哼一声,“我说本宫你就说本帅,本宫可是货真价实的‘本宫’,你呢?帅从何来?”
“待我加冠之后,便要去军营服役,过不了几年,我非得当个帅回来给你瞧瞧!”
“服役……”上官嫃小声念着,“那要去多少年?”
“这个说不准。”査元赫见她出神地发愣,嬉笑着问,“怎么?怕我一去不回?”
上官嫃白他一眼,“那我就清净了,元珊也不用给你传密信了。”
“什么密信?”査元赫双眼一会儿望天、一会儿望地,就是不敢看上官嫃的眼睛。
“放心吧,元珊是为我好,我不会责怪她。”
査元赫脱口而出,“那我也是为你好……”
上官嫃觉得他好气又好笑,“难怪皇上总说你只长年纪,整天‘我’来‘我’去的,要不就‘本帅’、‘本大人’,在我面前就算了,若是到了皇上那儿应当拿捏分寸。”
“怕什么,皇帝舅舅对我一向宽容,他何时计较过……”査元赫话说到一半,冷不丁想起什么,突然噤声了。
上官嫃当他听进去了,得意一笑,“看来我这个皇后舅母说话十分管用。”
沉静的午夜,殿里只留了两个宫婢轮流值夜。皇后惧黑,睡觉时习惯留下床边一盏烛台。烛火微微一颤,似乎有风吹过,一名宫婢蹑手蹑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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