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第26章


础的手眼身法步教起。之琬唱戏,不过是常年的靠听听出来的,身段什么的,只看过没练过,好在她年纪尚轻,学戏虽然有点晚,但天资聪颖,根基又好,几个月后,已经有模有样,有板有眼了。白荷衣登台演戏的时候不能教她,便由琴湘田教。琴湘田边教边感叹这个女弟子又勤奋又用功,关节地方一点便通,一教便会,身形又瘦溜苗条,扮相又娇美端庄,嗓子又清婉妙丽,祖师爷真是赏了这碗饭吃,不唱戏还真是可惜了。又说要多听名家,兼收并蓄,之琬不肯上戏院,白荷衣便捧来了自己家的留声机,京昆名家的唱片,让她闲时听着琢磨。
这当中景泰珠宝行的经理亲自送了胸针来,琴太太用自己的钱付了,胸针和金条一起收在保险箱里。之琬像是忘了这回事,她不提,琴太太也乐得不提。她想好不容易之琬变得开朗了一点,又去拿这些事扰乱她做什么呢?她真要想知道,找自己一问就是了。
转眼到了炎夏,之琬身子弱,每年疰夏时都吃不下东西,饮食偏于清淡,精神头便越发的没有了。琴太太是北方人,这南方的暑气她也一惯的吃不消,自己也有些懒吃懒做的,便让之琬也歇夏,只在清晨练一小会功。之琬又不愿意像当下的时髦女性那样爱活动交际,虽有几家太太来邀请琴太太秋小姐过会,她一概懒得理睬。日长无事,一天出门购齐绣架绣棚丝线花针素缎银剪等物,在午后的蝉鸣雀静中绣起花来。有时让毛丫头放一张《贵妃醉酒》、《游园惊梦》。这一边绣花一边听戏,让她仿佛又回到了乔家大宅子里,这时方觉得当时的日子真是静如古井,波澜不惊,让她好生向往。曾经让她心潮起伏的热烈情爱倒像是隔世的回忆,轻易想不起来了,常在口渴的时候误将毛丫头叫成“唤茶”。毛丫头喜欢这个名字,一头埋怨太太不给她取个好名儿,从小到大一路毛丫头叫到现在,人家早不是毛丫头了,一头央求琴太太答应把名字改作“唤茶”。琴太太哪有不准的,琴家上下包括白荷衣,都管毛丫头叫“唤茶”了,只偶尔在玩笑时才叫一声毛丫头。
之琬绣花,琴太太开头还只当她是闲极无聊绣着玩的,等过了十来天,月白色的紧厚素缎绣布上一朵海棠花像在春雨中颤颤微微地开了出来,翠绿的枝叶上犹带雨滴,粉中带白的花瓣娇怯怯欲坠非坠,若不胜风,鲜活无比,才惊叹连连,说道:“菀儿,你这手绝技堪称针神,拿到万国博览会上去,怕不要技压全芳?”
之琬笑道:“妈妈要是喜欢,我就绣了送你,你上次不是说你快六十大寿了吗?女儿没别的孝敬,只会绣几枝花儿朵儿。只是这个海棠花儿不大喜庆,明儿我绣个‘流云百蝠’‘百寿图’什么的,好不好?”
琴太太把那朵花儿看了又看,欢喜非常,说:“那些丑蝙蝠老寿星的我不喜欢,还是这朵花儿好看,我就要这个。我小时候家里的院子里就种得有一株西府海棠,我们北平人家,都喜欢在四合院里种海棠和玉兰。”
之琬道:“是了,海棠、玉兰,再加上金桂,合起来就是‘金玉满堂’,也是吉利话儿,那我就在边上再添一支玉兰花和桂花。妈妈你生日是几月,我看赶得上不?”
琴太太道:“不错不错,就是金玉满堂,我们家老爷子住的北房的门口,东边是一株西府海棠,西边就是一株白玉兰。我小名就叫桂枝,”说得这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中秋后三天生的,所以叫这个名儿。”
之琬也笑,道:“记得上次妈妈跟我说老姓是安佳氏,汉姓是安,那妈妈的闺名就是安桂枝了,还真是个小姑娘的名字,和眼前这模样对不上号呢。还有三个月,来得及来得及,正好这大夏天没法练功,等我绣好了安上里子,挖好边裱起来,时间都够了。”
琴太太左看右看,越看越是喜欢,拉起之琬的手摩挲着说:“我说姑娘,你这手怎么生得这么巧的?我小时候我娘也教过我绣花来着,我们都要用花样纸在布上先描个样子才开始绣,你就这样随想随绣吗?”
之琬拿过一本《良友》杂志,封面上头正是一幅海棠花的彩色照片,说:“我是照着这个绣的。”
琴太太拿着比了比,几乎不相信,说:“照着绣就能行?不用描在布上?换了我就不行。还有这些颜色,都是你自己配的吧?”一转眼看见前头一大堆的各色丝线,吓了一跳,说:“这么多线?怪不得绣出来比照片还鲜亮。”
之琬道:“丝线有光,对着太阳,当然比照片鲜亮了。”抽出一根丝来,剪断了,捻开线头,劈成八股,一股股分出来,搭在一边,再从衣襟上取下一枚针,对着亮处轻轻一送,纫上了针,接着绣一片花瓣。绣了十多针,换一种颜色再绣。一片花瓣换了有七八种粉红色,琴太太几乎分不出两种之间有多大的区别,但看绣完后的这片花瓣,端的是像真的一样,由浅至深,无迹可寻。而之琬襟上飘着十多根丝线,是只见丝线不见针。
琴太太骇问道:“这是人绣出来的吗?”
她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言其出神入化。之琬却是个老实人,本来就有心病,被她问得一愣,无可奈何地道:“你说呢?”
琴太太点头道:“不是人,是人精。就跟《闹天宫》里的孙猴儿是个猴精,八戒是个猪精,《鹿台恨》里的苏妲己是个狐狸精,妹喜是个琵琶精,《白蛇传》里的白娘子小青是蛇精一样,你是个人精。”说着自己也笑起来了。
之琬才知道她在说笑,想想自己的离奇遭遇,真算起来,也许要划在妖精一类里头也未可知,笑道:“妈妈看戏看多了,张嘴就是戏里的故事。”
琴太太道:“谁让我是嫁了个戏子呢。”
匆匆夏天过完,两人早忘了登报寻人一事,一天报馆派了小伙计把十多封信送来,说信箱租期早就到了,要转租他人。这些信不来取,只好着人送上门来。琴太太打赏了小伙计,把信收了,一时不知该不该给之琬。粗略检视一下那些信封,有的豪奢,是淡紫罗兰色还洒了香水的,有的就是弄堂口小烟纸店里最廉价的;有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有的错字别字。光从信封字迹上看,配得上之琬人品的就拣不出一封,估计还是些好事之徒,流氓无赖等人。亏得当初没留家里的地址,不然还真是有得麻烦。看看中秋将近,心想过了节再说吧,加上又是自己的六十整寿,太太姊妹间早就嚷嚷着要摆酒唱戏请客,一忙就把这事丢在脑后了。
第十九章 冬至
因生日是在八月十八,战时期间,不好太过排场,就提前三天,和中秋节一块庆了。晚上等月亮上来,琴太太在天井里摆了几张圆桌,放些时令水果,中西甜点,南北月饼,咖啡香茗,还有现调的一大缸子果子酒,亦中亦洋,客人主人都便宜。借了筱太太家的两个仆人,加上张妈赵妈唤茶招呼客人,倒也支撑下场面了。客人不过是几家常走动的,筱太太,梅太太,杨太太,她们的先生,几家的女儿,还有琴湘田的几个老搭档,和白荷衣搭台的几个名伶。各家的琴师鼓师等。
白荷衣扮了散花天女又唱又比地唱了一出《天女散花》,琴湘田久不开口,这次也唱了一折《蟠桃宴》,其他人也都有上佳段子,最后几个琴师鼓师合凑了一套《碧天贺寿》,把琴太太欢喜得什么似的。
听完了戏,扮的人换下戏装,穿回衣裳。夜深转凉,琴太太把众人请进客厅,张妈赵妈端出热的川贝秋梨莲子桂花甜酒酿来,奉与众人。这半天吃了许多生的凉的,再换上这甜丝丝酸津津香馥馥暖融融的汤羹,都道声好。筱太太道:“这是什么羹,以前从没见过。”
琴太太道:“这是我女儿孝敬我的家传点心,是从她曾祖父那里一路传下来的。他家里养着家班,演过大戏后,便上这碗养颜养嗓子的甜羹。”
筱太太指着她,向其他几位太太笑道:“得了个女儿,看把她的骨头轻成什么样了。”众人都笑,赞她这个义女收得好。
琴太太巴不得地道:“不是我夸自己的女儿,大家看看这幅《金玉满堂》,觉得如何?”指着堂上挂的一幅绣品,酸枝木的框子,里面绣的是海棠玉兰和桂花,鲜艳娇美,花叶生香,仿佛刚才的桂花甜酒酿的香气是从这幅绣品里散发出来的。
杨太太第一个赞道:“好,这样的绣品,怕是从南通传习所雪宦沈寿那里得来的吧?这样的绣工,断不是她的弟子绣得出来的,肯定是雪宦的手迹。”
杨先生看了看道:“这是新的,底子新绣活新,框子也新,不会是沈寿的传世之作。不过绣得是真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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