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上的花2》第25章


但经历过才知道,生活比电影更无常。
我和彦一被带进那间铺着极为华丽地毯的房间,还未站定,就听到一声暴吼。
平时文质彬彬的彦景城从里屋跌了出来,正跌到我们脚边,他的金边眼镜都甩落在一旁,样子狼狈。
两个男人中,开始在酒店门口接我们的那个立刻冲上去扶他,并拾回了眼镜,而另一个则木然地站着看着。
这也证实了我开始的猜想。
彦一也冲了上去,动作有些生硬地扶起彦景城。
彦一对彦景城,平时也不见得有多温和,甚至多数时候也是敌意满满,但内心里,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小叔已经是他妈妈离去后他最亲的人。
彦景城自己倒似乎并不以为意,慢慢站起来,表情平静,仿佛刚才出丑的不是他,让我暗暗佩服。
他轻轻拍了拍彦一的手,像个慈祥的父亲一样,说:“进去吧,你父亲有些生气,不要怕。”
然后,他又回头对我说:“程小姐,你在这里等一下。”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对我的到来感到惊讶,倒让我有几分意外的不解。
这是一间套房,我就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下,那两个男人却退到了一边直直地站着,他们自己倒没什么,却看得我心里尴尬不已。
里屋从开始那声暴吼后,就频繁地传出闷闷的砸东西的声音。
之所以很闷,大概是因为这酒店的装潢多是软包和地毯之类,比较难以砸出声响,让发泄的人也不太爽气。
彦一和彦景城进去后,砸东西的声音就变成咆哮质问。
倒不是我故意偷听,只是好像谁也不在意我的存在,于是声音就一波一波地传进了我的耳中。
我能认得出彦一和彦景城的声音,剩下那个说话最多语气最凶的男声,肯定就是彦景儒了。
他好像是在质问彦一为什么没有跟着彦景城在学习经商,也觉得彦景城在这件事上一直在瞒他骗他,他对此感到愤怒而失望。
这是我第一次听彦景儒说话,和他名字里的儒字截然相反,他的说话风格迅速凶狠而刻薄,句句戳人心窝,像一条毫不掩饰毒牙的蛇,嘶嘶地吐着芯子。
就算我隔着一墙远远听着,也觉得背上冰冷一片。
对家人尚且如此,简直难以想象他在其他时候是何等状态。
我突然在这时想起了彦一的妈妈朱雪莉来。
那么一个说话走路似乎都染着香带着笑的美丽女人,怎么会和这么一个毒蛇般冰冷气质的男人在一起呢?
彦景儒的声音持续传来:“你这个不成器的败家样子,我怎么放心把家业交给你继承!幸好老天有眼,我以前忍你,因为我没得选,现在你再不给我打起精神,我就直接赶你出门!从小你妈就没有教好你,那种女人能教出什么好儿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意外的是,竟然是彦景城的声音先打断:“大哥!阿一病还未愈,是我允他先看病……”
“闭嘴!”又是一阵异常的混乱响动,然后是彦景城的惊呼:“阿一!”
彦景儒竟也反常地安静了几秒。
彦一的声音终于传出来。
“我不需要继承你的家业,我只要你回答我:我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以为刚才彦景儒那番话,会让彦一情绪失控,但是他竟然没有。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机器人,语调平平,透出一种让人心里发寒的固执:“我妈是怎么死的?”
我突然发现彦一有像彦景儒的地方了,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他们都有一种类似于兽类的原始的阴狠气质,只是彦一年轻稚嫩,彦景儒则更让人害怕。
彦景城似在阻拦:“阿一!不要说了!”
“让他问!”是彦景儒的声音,他冷笑着,我仿佛看到他露出了森森的牙,“为什么不让他问?他妈是怎么死的,他妈当然是贱死的!”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里屋的人都是何种表情反应,我只知道,我全身都发抖了。
那是一个父亲,在对他的亲生儿子,评价他的母亲。
我终于知道,彦一为什么会从儿时的捣蛋鬼,变成再见面时的疯子。
他被关在那异乡的华丽囚笼里,在这种无形的折磨中呼救无门,他怎能不疯。
第五章Flower·义气
'楔子·那些遥远的自由的天与云'
有些人,在他出发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他的目标,是有一天死在路上。没有开满鲜花的幸福终点,也没有牛羊成群的温暖草原。但,约好了方向,还是要走的。爱情有时候,也是一种义气。
在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他也曾以为世界是鲜衣怒马的。
他父母早亡,但哥哥是一名优秀的海员,虽然一年到头难见几次,但毕竟收入不菲,供养他所有的骄傲。
十六岁那年,他喜欢上同班新转学来的女孩儿,那女孩儿每天被家中豪车接送,而他毫不畏惧司机的驱赶,勇敢尾随。
大概不幸的开始,是女孩儿居然欣赏他。
她向他露出第一个笑脸开始,他以为自己不再是个笑话,可是,有些人的悲剧,就在于他不想当个笑话。
当他看到哥哥的头被一群人狂笑着踩在脚下的场面时,他的手里,还不知死活地抓着送那女孩儿的戒指和花。
那戒指和花,都是用哥哥给的钱买的。
一直以为在当海员的哥哥,原来竟是为黑社会卖命的喽啰,而那个动一动手指,就能要了哥哥贱命的男人,竟然是他追求的那个女孩儿的爸爸。
自从父母意外过世,他和哥哥,就被生活分离在不同的天空之下。
哥哥在海上漂流,他在陆地生根。
可是,原来,这一切,不过都是长兄为父的哥哥,自少年时代起,就为他制造出来的温暖幻象。
他们原来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只是日夜不能相见。因为,哥哥选择了做鬼,为了让他堂堂正正做人。
最后,哥哥自残一臂求得那伙人对他的原谅,那些猩红浓稠的血顺着肮脏的地面蜿蜒到被踹倒在地的他脸颊边,他胃里翻江倒海却吐不出来。
自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这一生,他都不会再奢望幸福了。
他欠哥哥的,不仅是一条手臂,更是哥哥堕入黑暗的一生。
十五年后,哥哥已经混得黑白两道通吃自成一派,这些年来他虽然残了一臂,但凶狠隐忍胜十倍于少年时,竟生生杀出自己的血路来。
他留学归来时,再见的哥哥已是一身戾气满目凶光,哥哥对他说,阿城,你学了这么多年,来替我做生意吧。
后来,他就成了哥哥的影子。
在彦氏企业多年后彻底洗清黑色底牌昂然上市后,所有商界政界的人都知道,大佬彦景儒有个亲弟弟彦景城,是无法撼动的彦家精魂。
他精于商道,心思缜密,少言机警,有着良好傲人的学历背景,最最关键的是,他对彦景儒的忠心,好像一条狗。
彦景城其实不认为自己是狗,他觉得,自己是哥哥的影子。
狗也有狗生,但影子是没有的。
直到遇见了那个女人,朱雪莉。
那时,他的哥哥已婚多年,未育。
多年的黑道生活,已经让彦景儒的身体变得像缺少零件的机器,无论怎样维修,都恢复不了,而他的性情却越来越偏激焦躁,他迫切渴望自己的付出在下一代血脉中得到延续。
彦景城曾经以为,叫朱雪莉的女人,也不过是哥哥在各地圈养的小白兔之一。
但是,那日春风烂漫,他在C城看见她的脸,却如遭雷击。
她长着一张和少年时改变了他命运的那个女孩儿一模一样的脸。
那日,她的父亲将他捉去,让哥哥的真实境况暴露在他面前,当着他的面废掉了哥哥一条手臂——后来他转去其他学校,他与她再未相见。
哥哥混出来以后,也曾提及当日废他的那位早已死于内乱,轻描淡写的一句,仿佛恩仇都已过去。
没有人提过那个女孩儿,和他一样,她的命运也不过是轻如鸿毛的一笔。
事实上,直到朱雪莉死去,她也没有告诉过他和哥哥,她到底是谁。
她来自哪里,她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女,她经历过什么。
她什么都不说。
只笑着,如魔咒一般,笑着进入了他们的生活。
他不知道哥哥在哪里遇到她的,也不知道他们有过怎样的故事,但他知道,哥哥是爱她的。
那是一种黑色的禁锢的绝望的爱意。
他们互相伤害、纠缠、远离,像原始丛林里的野兽,不给对手留一丝温情也不给自己留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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